01
窗户是开着的，还未睁开惺忪的睡眼，便能看到一道道白色的光打在脸上。
费力的用手撑开眼，便被溜进来的光，给刺伤了。
耳朵倒是先被叫醒了，楼下马路上一辆车子是刚驶过去的。
引擎响了好一会儿，似老人的喘气，低沉，又连绵着，过了有几分钟才被开出去。
不知名的虫子躲在草丛里叫了一夜。听着倒也不招人烦，只是这一副好嗓子，憋屈在泥土里，总是不能上台面的。
被子缠绕在身上，里面是个暖炉，只是在这秋天的早晨，有些热。于是，嫌弃的把它丢在一边，阵阵凉意打在身上，人就醒了。
坐起身来，顺着窗外。看见遛弯的老大爷正掺着老伴儿出门，手里拿了把大蒲扇。
老伴儿腿是打了弯的，走路一跛一跛的，额头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。大爷一边儿搀着她胳膊，一边儿用蒲扇在身后轻轻摇着。
谁家的电视声偷偷从屋子里钻了出来，乒乒乓乓的好不热闹，乍一听，准是对楼谁家上学的孩子，偷得这一小会儿清闲，过过动画瘾。
时间规划的是蛮不错的，只是每次看不了多会儿，就得挨着父母的一顿责骂，想来还是不值当的。
02
母亲临走的时候，推开了房门，吓得我直往被子里钻，只露出一双眼睛。
倒不是怕她，只是有时候佯装自己真在睡觉。好像只有这样子，才是最合理的睡懒觉借口。
她是来嘱咐我的，早餐在锅里，起床时若冷了，便再自己热热。说完不确定般的，又跑回床头，轻抚了下我的额头，再说了一遍，生怕我是没听清的。
打鼻腔里用力的挤出了“嗯”声，她才放心。
屋外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，接着一声“砰”，家里终于安静了下来。
跟母亲，是这几年才感情有所缓和的。
在我的记忆中，她对人是热情、大方的，对事则苛刻、谨慎。
成为她的女儿，我是荣幸的。待我，她是尽了心的认真、苛刻、谨慎。
教育方面，她问的是不多，大多父亲在管。
但她也是愿找些事来忙活的，便把重心放在了我的生活上。
家里来了客人，不论平辈的，还是上了年纪的长辈，都是要打招呼的。
这是刚过了她的及格线的。
过去不懂，现在只要一有人进门，唤一声称呼是必要的，还得从厨房里准备好茶水，端到客人面前。
这时候再看母亲，脸上是挂了笑容的。
不仅如此，大到个人礼仪、内在涵养，小到房间整理、物件摆设，都是要管的。所以，她总是喜爱在父亲面前抱怨，家里是操不完心的。
幸得生了一副倔脾气，不高兴的自是要跟她争论。
时间一长，感情自是和她疏离了些。
03
后来，在外面求学。
自由的时光很短暂，一朝一夕，就是三年。
本想留在当地的，无奈该死的思乡情不知打哪儿冒出来，慢慢发酵，最后成了心里难解的忧伤。
于是，便拨通家里的电话，告知此事。
电话是母亲接的，听筒里能听出她很高兴。连着确认了几遍回程日子，就一直叮咛着行李要整理好、上车报平安什么的老套话。
我听的不耐烦了，便随口找了个借口，准备挂断。
母亲这时候忙跟上来一句话，“想吃什么？”
“随便。”我懒洋洋的答道。
“在外面那么久，肯定是没怎么吃好的，想吃什么？你随便说。”母亲有点着急了。
“你做什么我吃什么。好，我要做事了，先挂了。”
04
回家的那天，我是坐火车的。
拎着行李，走在雪地上，厚厚的棉鞋被浸湿了，几次想着不回去罢了。又强压下这种想法，最终踩着点赶上了火车。
火车上，人挤得快变了形，拿着大包小包的，里面装着盆子、衣裳，想着应该都是要回家团圆的。
车子行进一半，迷迷糊糊的从睡梦中醒来，窗外是一片白茫茫的颜色，什么都看不清楚。
这时候，车厢内的广播里传来天气恶劣情况和车子晚点的消息。
有些人从座位上站起来，狭小的通道里，来回转悠。
有些人掏出手机，操着听不懂的话，在说些什么。
大抵是没我这般淡定的。
无聊的从背包里拿出一本故事书，靠在椅背上，便细细的看了起来。
家，总是要回的，不差这点功夫。
下了火车，已是夜里十一点多钟。
夜里，打车颇不容易。招呼了几辆，都被别人给抢了先，看着拖家带口的，算了，让让他们吧。
还好，幸运之神降临，跟人拼上了一辆车子。可只开到了一半，车子就独自跑了。
一路提着行李，手是没了劲儿的。
寂静的马路上，偶尔几辆车子打身边呼啸过去，里面都是坐了人的。罢了，认命的提着行李，往家的方向走着。
但，心里很不是滋味的，若是没回来，怎会落得这样的困境。
05
埋头行了二公里，借着微弱的灯光，见远处一个瘦小的人影，紧紧的缩在马路旁，眼睛四处张望着。
突然，好像瞧见了我，便忽的向我跑过来，速度是不快的，跑一段停一段。
走到面前的时候，我是没认出的。宽大的棉帽子、厚实的针织围巾把嘴巴、脸都捂得严严的。
见着我奇怪的望着，她赶忙摘下帽子和围巾，露出一张小脸来。
啊！是母亲。
她是一把拽去我手上行李的，什么话都没说，只径直的走在前面。
我怕她提不动，便要抢回来一个包自己拿。她不肯，把我伸长的手给甩到了旁边。
左右争了几回，拗不过她，也就不再跟她争了。
好像头发是有些白了的，背倒是还没弯，只脸上的皱纹生的吓人。
多是不多，但眼角那几条细细的皱纹是陷进了皮肤里的，于是人就显得苍老了。
这大抵不是我离家前的那个母亲。
她爱美、懂打扮，加上天生的一张巴掌脸，配上那小巧的五官，人是看着极年轻的。
每回跟她上街，跟人介绍有我这么大闺女的时候，没有不惊讶的。
许是得了自信，所以，在人面前总是可以表现得落落大方。
才不过三年啊，与我并肩走着的母亲,怎就变了样。
06
偷摸的用眼角余光打量着，越看越觉得身边这个人好陌生。
母亲似察觉到了我的目光，便转过头来，问道“怎么？坐车难受吧？有哪里不舒服？”
我摇了摇头，收回了视线。
她说“饿了吧，给你留了饭菜，都是你爱吃的。”
鼻头有点酸酸的，眼眶里似是有什么东西遮住了视线，一切都模糊了。
“你出来等我多久了？叫你别等我的。”我说。
母亲看着我，摇摇头说“没没没，就想着你怎么还没回来，怕你出了意外，就出来看看。你爸也是要来的，前几日伤了腰，医生嘱咐在家休养，我便拦着他不给他出来，要是受了风寒，怕是恢复的更慢的。”
我轻轻的“嗯”了一声，便不说话了。
用手把围巾往脸上又拢了拢，才把这一双含泪的双眼给遮紧了。
现在，母亲也还是爱管的。
但，许是上了年纪，很多事情都想开了，于是也就由着我们了。
越来越多的时候，她看我的眼神开始变了。
现在连称呼也改了。
一声声“丫头”，叫的心里是暖的、热的。
再过几年，我想她还是会变的。
在意我说的每一句话、观察我的每一个脸色、担心我做的每一个决定。
啊！今夜我又怀念起，当年那个风华正茂的年纪了。
你未老，我未长大。
你双手撑起半边天，我乖巧活泼绕膝下。
如此就好。
